第一节老马客将周嫂的枪交给紫云，派人护送遗体回小南屯，他独自往巨龙谷赶去。巨龙谷是南山的禁区，两道山脊连成“簸箕”形，中间是个豁沟，关于它的传说不少。古时一支军队跟敌人鏖战多日，将士们心焦口燥。这时打北边过来一座云山，云里藏着南飞的大雁。一位将军叫卫兵取弓，他搭箭一点，箭飞雁落，云开日出。说时迟那时快，两道山脊间蹦出一眼泉水。泉水在交错的陡坡下游走，在蜿蜒曲折处被沙丘截获成湖。后来有的水被困于石穴罅，有的跟沙粒汇合驻足，只有少量的水不断冲撞西部的山，凿开百条沟壑，流入招苏台河。老马客以臂遮脸在古树杂草中疾行，憋足气跑到亮天地，沿途又遇上沙丘。那些沙粒经过万年的旅行压根没想到来此一遭只是掩埋人类和动物的尸骨，骨头在阳光里或无奈地悲嚎或卖弄着荣耀。老马客爬上山脊用望远镜望见巨龙谷和他之间有几伙人：日本人赶着张家店村民，猎户渔夫在树影里歇息。左面的山梁，徐会长父子持刀下来跟在金氏和两个小丫后头，徐天牛的两个姐姐与她们寸步不离。蒙古马火焰核计老马客肯定不知道，先前在南山坡上白贵尊被徐天牛他们放走，于上山路上又被徐会长父子截住。盘查时那人手里有两条人命只道自己刚杀了日本人。徐爱岏哪理那根胡，抓住人家脑领子就是不放。白家大小子就从衣袋里掏出五两银子和彩泥蛋。徐会长说那还说啥，充公就是。然然而事……事情没搞清你不能走。白贵尊不得不出卖一个情报，说下边有个老太太，领两个小丫头，大的是日本人，她给小日本扔绳子上悬崖，要不是我先开枪鬼子会向人们开枪。徐爱岏说，娘个腿的，这也算情报?等护林队核实后再放人不迟，以后就看老天爷睁几只眼了。徐会长父子心霾散尽，终于抓到老马客的软肋。王八盖子的他跟日本人勾搭连环，拿他一辈子，一辈子可长可短，像搓一张毛纸搓得魂都不剩。转眼，杀人犯不见了。老马客用望远镜看到两个孩子，觉得麻烦终于来到。流云倒映在水中，一只渔船于噩梦里撒网。开拓团小分队锅岛想起昨天梦见自己行于黑色的大山，一颗火球从天空下来撞碎了他的心。原上许多树挤压过来，他在草原的夜空里飞。有多少事情因为混乱他不能理清。嗤！多树的地不是草原，草原长的是草。火焰心里蔑视道。锅岛的梦与草原有关。
第二节一周前高力营集落长于外务办合院召开茶会。在《樱花》的音乐里进入会议室。大家跟《千之代》的录音唱国歌，向天皇和祖国的方向鞠躬行礼。一寸河山一寸血……集落长介绍完与会人员进入正题。日本国战事维艰。从赤那到东南亚战场，战线拉长，兵力不足。他迟疑一会，不谈“留在东北的关东军是老弱病残组成的空架子，真正的关东军已消耗在别的战场上”。哦，东南亚战事会损害米国的利益。后藤老师的心脏猛地被挑起来。集落长继续说，战前俄国一部分军人投靠我们组成浅野支队，大日本军官浅野担任支队长。士兵主要由流亡到东北的白俄组成，他们装备了日军最先进的武器，38式步枪，98式日军作战服，S1-型机关枪，南部14式手枪等。到了年他们有了自己的炮兵和骑兵。诺门坎战役损失惨重，又补充兵源到人，编为师。
年，史大林为了中国拖住日本以免苏联陷入两面作战的不利境地，在物资和武器上对中国进行了些许援助。趁中国对抗皇军无暇外顾之机，屠杀居住在海参崴、双城子、伯力、海兰泡等中国被占领土上的原住民，逮捕关押并处决，流放到北极圈任其自生自灭者不下三十万人。德国即将出兵苏联，主战场莫斯科瓦和史大林格勒。“格勒”???ger是蒙古语“毡房子”、“家”的意思。史大林给苏联和蒙古国也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大川田园茂说。希特勒模式是由刽子手颂扬刽子手，而史大林模式由受害者颂扬刽子手。前者想解放某些人而征服其他人。后者旨在解放所有人，但要“暂时地”奴役被他们解放的所有人。加缪先生在巴黎的书房里这么想。重庆政府军队在正面战场与日军交锋屡败。蒋介石的部分官员甚是郁闷。军队腐败如何打仗，国家如何平稳，安能与帝国抗衡?后藤说，赤那官员失意就去押妓、听歌、喝花酒，捎带捏捏丝绸里的嫩屁股。醉了就把臭皮囊交给青楼。说天下之大，你不让我爱江山，难道还不让爱美人？最后人去楼空，花落听取风吹雨。还有走私鸦片、军火。不可轻敌。集落长说。当前满洲民众冬眠结束人心蠢动。日蒙互相利用，蒙古人不参与，就保东蒙，稳西蒙。可德王要统一内蒙古，想从满洲国摘走东蒙。大家谈谈吧。照片上满洲国江山阴暗，民生困厄。亲自到兴安岭剿匪，啧，美得值得用命去换。怎能答应德王?锅岛说，草原不设战场，还顾不上。蒙古人想零伤亡，就用人力、牲畜、皮毛和矿产换。等战争胜利，我要走呼伦贝尔草原、乌兰毛都草原和乌拉盖草原。蒙古人说话爱用“走”字。我想去西藏阿里。还想去桑根达来，就是正蓝旗，元上都。美国人说锡林郭勒草原最像美国西部草原，草木丰富，牛羊肥美，山地草原大气，蒙古包有样。不让他们联手。蒙古人最好守家带地，看好马群。母马打一个滚，新生11天的马驹子打9个滚。战争胜利，我训练长颈鹿高台跳水，个个像公主一样优雅，在天皇的亚洲巡演。老实在家待着呗，女人养育蒙古娃，男人梳根满清的硬辫子手执马头琴领儿女们弹唱民歌。越听不懂就越想听，呼麦携神风带光雨，素晴らしいですね，简直了。他们在太阳下蒙古包里，眼睛曝晒熬夜，干涩近视，眨眼都是韵律。蒙古人沉浸在音乐里就没心参与战争。
（加蒙古族民歌）
锡盟牧区的人整天喝酒，耳根子软，容易被撺掇煽动，哪句话不对心突然彪了吧唧。卖了牛羊有点钱就胡吃海喝的老蒙古和祖上落魄失意断了俸禄没一技之长还拉不下脸赚钱没事遛鸟斗蛐蛐请客吹牛穷讲究的满人以及穷得活不下去从关里一路讨吃到蒙地破坏环境一身小农习气滑头滑脑蔫儿坏滥吃偷偷摸摸的老倒子讨吃货，那是结合得最好的地区。为锡盟人鼓掌！为德王喝彩！满蒙汉最恶臭的文化完美融合，继续烂下去，いいね挺好！他们没有矛盾要帮忙制造矛盾。按葫芦，瓢起来。只要人类需要吃穿，世上还有男欢女爱，蒙汉满的往来就不会断绝。想知道蒙古兄弟联商队为啥解散?主唱白嘎力倒卖烟土搁长城脚下被抓。队长额布勒去收尸去了。有照片。额布勒悲心交瘁。大个子是?
他们四肢绷紧处于痛苦即战状态。大个子是蒙古人名满德拉。他恨走私，有人将鸦片的事报告了司令，他就奉命与额布勒赶赴北平。没收白粉，缴枪，羁押到目睹枪毙。记住他，他少年时在北平读书，和同学拜把子，娶了人家姐姐。他老婆祖上是蒙古人，后来归入京城满族正黄旗。岳父曾护送慈禧逃遁西安。张作霖上北京招收军人，他被带回东北，在东北讲武堂学习。柳条沟事件后进入一团，去兴安屯垦，就是索伦所在地。他拜把子的小舅子削过日本人。德王急需人才，大批从外国回来的包括从德国回来的高级知识分子投奔德王。满德拉从林西启程去呼和浩特，走一步升一个衔直到少将参议官。他的女儿在沈阳加入共军。夫人劝孩子们都跟八路军走。满德拉安排子女分别投靠德王、国民党、外蒙、苏联及共产国际。他到处押赌注，除了日本人。像德王又有所不同。这人是军统的联络官，国军与德王的联络人。他向着国民党，写《蒙古自治军》一书，蒙古人反感他。他说蒙古人啊，但凡要一点脸，也不会一天天消费祖先，贩卖莫须有的自豪。人们质问他你的蓝色蒙古心哪去了？他说，我已经回答过了，我父母蒙古族，我继承父母的民族，我也是蒙古族。民族是过去人的痕迹，在现在的社会语言中我是蒙古族，但我自己选择的民族没有民族痕迹，就像亚里士多德、康德他们，是一个回归自然的精神存在。康德称自己是地球公民。所以他们所探讨和思考的都是人的问题，不是民族问题。很多西方人都有民族，但把自己当作上帝的子民。为什么那么医院，办学校，办不缠脚的女子学校，传授科学?美国人收养中国残疾幼儿，你说他们是什么民族?国界、族界、姓界早已打开，人类共同面对人类问题和外界问题，现在民族、国家、文化的内涵和过去不同，意思是沟通、来往、合作，不是画地为牢，占山为王。他还说，蒙古(含外蒙)人信仰的共产主义与汉人的共产主义不同。历史不真实。誓死无憾，走对，是好汉；走错是反动派。这么说不对。他尊重汉文化，文字有美感。对少数民族文化尤其是蒙古文挺尊重。茶会将尽，大川田园茂悄声说，锅岛，你们小分队将去南山。徐家屯有一个少年叫徐天牛，他的额吉是蒙古人，婚前恋人就是走私鸦片的白嘎力。生死凄绝，永世爱恋，她对害死恋人的社会会永远憎恨。散会。集落长宣布。集落长先生，锅岛报告，我最近学了几个汉字顿觉仙气十足。他将笔记本奉上说，就是这首。我想请教后藤老师。后藤君，请您的留下。后藤坐回榻榻米，看见隋炀帝杨广写的《幸塞北——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赋诗》: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韦鞲”，请问老师，这是什么？“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韦鞲”，读音wéigōu，皮制的臂衣。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装束。读gōu，第一声，本义为袖套，束住袖子为了行动方便，古人袖子通常宽大。这首诗里应该是指打猎时用的停鹰（架猎鹰）的那种皮制的袖套。全诗大致意思：鸡鹿塞招展着大旗，朕乘着龙庭翠盖车来到。毡片子在风中飘荡，毡窝子向太阳打开。呼韩邪单于磕头觐见，头头们相继朝拜。扎着可笑的发辫抬着羊肉，穿着皮制的臂衣献来酒菜。较当年汉武威风几何？他只是爬了单于台，朕得到突厥臣服拥戴。这诗也适合天皇陛下。是的！也适合我们小分队。感谢老师！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第三节开拓团小分队驱赶村民行进。班长用望远镜看过南山和河套念了唐文“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这里地形像女人的私地，锅岛想。五个日本青年没有吭声只管伏地叩拜。长风撞上岩壁和树木呼呼有声。雪在阳光里任意溶化。林里的腐叶泡在泥涡里，叶面浮出黑水，一些新叶举着刀剑破土而出。越往上走色彩越浓，老叶沉淀在水中有如黄玉。“我有象老虎眼睛般的黄色黄玉，象野鸽眼睛的红色黄玉，还有象猫眼样的绿色黄玉。”
这是奥斯卡怀尔德描写希律王的句子，希律王送给莎乐美一些宝石想说服莎乐美放弃要施洗约翰人头的要求。山峦悦目，土地丰腴。暖坡铺满陈年的三棱草、芦苇和香蒲草。柳树、杨树和槐树随时堵住道路，树下的泥水浸湿了鞋底。这里的光线都能勾起移民对浮世绘的想念。提到浮世绘锅岛想到艳画，黄色皮肤、黑色毛发、红色器官，艺术家故意画些丰乳肥臀的男女，用色主次有别，他们一落笔就能直入生命的原始主题。浮世浮世，人之生死轮回和人世之虚无飘渺是也。生命短暂，只有日本人能抓住根本。日本的艺术让人看过忘记艺术只有生命包括生命的源头和链条。那些妓画充满媚惑与神威之美，让观者身心摇荡进而参与生命的律动。大陆也有春画，故作含蓄羞怯，当婊子立牌坊，十分虚伪。也有好画，它们模拟草虫的状态，层次繁复，技巧和用色的使用比浮世绘认真细腻。主题相当肤浅，不仅浪费画工的时间也屠杀观者的生命。无影平涂的色彩价值，取材日常生活的艺术态度，自由而机智的构图，对瞬息万变的自然把握从这些角度看日本艺术家堪称荷兰的梵高和赤那的齐白石的老师。浮世绘的另一主题是山野村夫之劳作生活。第三大主题是战争和杀戮，比如甲午战争空中刀挑满清水兵。未来把今天当作起点，今天是强者将来的历史。大和民族崇拜性、自然和强权。早日把脚立住等硝烟掠过享受浮世生活，把唐诗宋词和满洲童谣里的好玩意儿仔细体会，将蒙古草原一寸寸把玩。危机四伏，移民不可掉以轻心。锅岛掴了自己一个耳光。混蛋，八嘎！汉人没有契约精神。两宋分别跟契丹、女真签了协议，但真正履行的极少(参见脱脱著的《宋史》)，直到忽必烈军南下，崖山前夕，宋派使臣欲再次求和以偏安一隅。忽必烈扔了一个大袋子，跟宋使说，这些都是你们宋人签的盟约，只要你从中找到一份你们履约的，我马上退兵。崖山后，宋亡!晚清自英法联军始，签了无数协议，无一认真履约。71年后，清亡!这些村民都是亡国奴，不要紧张。锅岛激励自己。现在有不少“中国人”把海参崴叫做“符拉迪沃斯托克”，俄语的意思是“统治东方”，承认这些被占中国领土为苏联领土的人，才是汉奸。奴隶看起来温顺，不代表善良。奴性极重的人，对同类极其凶残。锅岛努力用理论和经验稳住自己，要慎言不要发火。他刹不住闸，继续溜号。去年夏天他独自去科尔沁草原，路过蒙古包，在门口向光屁股娃讨食，给了一两银子。他问家大人在吗？娃子说阿爸给德王医马去了，额吉放羊去了。又问奶奶在家吗？小娃子回了四句诗:
????????????????????????????????????????????????????????????????????????????????????????????????????????????????????????????????????奶奶沿着大道走了奶奶好像憋不住尿了沿着大道匆匆地去了我不知道奶奶在哪个沙坨后面撒尿当锅岛想象画面的时候，天空传来童子的声音：一棵树上结俩梨，小孩看了干着急......猜妈妈的奶子。锅台一棵树，十个小孩搂不住......你猜。蒸汽。山上一群鹅，噼里啪啦下大河......你猜是啥。水饺。这些声音应出自日本娃之口，文明和快乐不应属于劣等民族。想到这锅岛冲所有人举刀高喊：「止まれ」（tomare）停下。班长令四个日本兵在摩托车上持枪防控，一个小个子随他查看地形。山口青木遇见旧席棚，棚跟前是废弃的石头灶台。树穴里有孩子的尸体，头颅模糊，脏器被野兽掏空。树丛里亦有女人的遗骸，一半在土里一半被野兽拉出，从血葫芦的脑袋猜想昨晚她曾跟她的孩子在水边过夜。还有闪光的骨头，表明一个或几个冬天曾有无家可归者在这里停留。没等山口青木过来请示，班长就下令放火。没有消毒药粉，锅岛命令村民以家庭为单位深埋尸骨，拾草铺地，放火杀菌。村民里有一车姓人家带头行动，夫妻俩和一个闺女。闺女十三四岁，男子40出头，男的脸上铺满麻坑。女的40来岁，跛着半成品的裹脚。那是早上的事。妇人娘家姓卫，车卫两家在两个屯子。男的是泼皮破落户，耍钱成瘾，满脸麻子。妇人从小劳累，干活耽误了裹脚。两家老人怕儿子们娶不上媳妇断了香火就交换了各自的闺女，就是东北俗称的“换亲”。打从张家店出来没人听他们说过话，甚至有人说打卫家女子嫁到张家店没人听她说过话，也没人见她笑过。传说她生育力极强，生孩子像下蛋一样，为了让车家断门绝户她生下7个孩子只活了一个闺女，其他6个小子没满月或病死或饿死。女人毫无愧疚，也不教闺女说话。她闺女车小萝长到14岁还是个半语子。车家男人看出女人的蛇心看不到自己的希望，为了给儿子们报仇他已经搭雇好皮条客，他们准备把哑女卖到曲家或更远的镇上当窑姐把老婆典给无儿的地主换吃喝，她们娘俩闲着身上的物件让老子挨饿他一天都活不下去了。说好了今早皮条商来接货，天大亮人影儿不见。早饭只有两个野菜团子。你们家一个饭粒都没有了?一个老太太问。没米下锅女人只管缝补衣服准备带闺女出去要饭。男人没本事狩猎，也无能力捉鱼。家里没镜子也看不见自己的窝囊。他一门心思怨怒昨晚的事，他折腾女人一夜都没让他上身并以死反抗，她还打算反抗到死。想到两人的路走到尽头，狂躁暴力像在鼠疫后遗症里。他早上贴炕沿一手伸向炕里够着了女人的碎衣服，另只手抡过去，女人就躲，男人伸手去拽，有一把锈痕累累的大剪刀从炕当间儿的破布堆张开大嘴，嗞地一个重音穿透了女人大腿根上的肉。哑巴女当时正为初进妓院的女子忧虑，担心她们因拒绝接客下体里被塞入碎头发抹辣椒末，一愣神的功夫，她看见娘腿上的血立马慌了。她抓住她爹的手狠命去咬，直到被推个大仰八叉。当她要举刀杀人时被母亲拦住。母亲没有泪水也不喊疼，仿佛她是个忍神，天生以忍受欺凌为乐。最近张家店有人去过南山的教堂，老有个声音飘入黑色的茅屋。那声音说惟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这闺女举起菜刀又放下来，她懂了大人的心思，她跟娘一旦离开车家就一无所有。要么忍要么残忍，她们还没有确定是否走上绝路，除非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不不会下手。卫氏用破布包扎好伤口，没等她将今天的事理清这一家仇人就被裹挟到日本人的机枪下，她认定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车广厚一边划拉柴草一边怒骂老婆闺女说，两个扫帚星，还不赶紧划拉，近边儿的，扎檬稞、蒺藜芶子，能烧的就中。这话被藏在背后的山口听见他就骂道，バカやる、虚飘的东西烧不透沙里的细菌，到水里到山上，通通的铺硬柴火，一锹厚。车麻子看见婆娘嘴角向上猛跳了一下，他就把心火喷过去。他骂她们，通快的，紧赶两步行不？搧的搧的地，听太君的话，快到水里山上把那些柴草整过来。他的话像影子落在沙子上一点尘土都没起来，便加了一句，打不够柴禾太君会把你们当柴烧。这时有消息传来，说满洲国正为日本陆军娱乐所招特别女子从业员，本来从日本本土招，后来人数不够就到朝鲜，然后才是满洲。啥工种？政治宣传员，生活服务员兼文娱演员。车麻子问发工钱不？让回家不？回头他对老婆孩子说，给钱的话你们就报名。明白人私下里说，娱乐所、行乐所和慰安所其实是日本军人和妓女的公共厕所。这时锅岛和山口在拾柴的人群里说，自愿报名，17岁—30岁之间，身体强健的。现在给料每月十五元，服务好的还有小费，不能回家，将来可以，去满洲、朝鲜或东南亚的名城，更好的可以访问日本。无人吭声。锅岛又说，战争初期，一些日本少女为了“国家”、“理想”“努力奉公”奔向了战场。朝鲜学校女生也自愿组建“挺身队”。尤其是处于饿死边缘的穷人家女子，父母鼓励她们到外边工作，有床、被、枕头、睡衣、长裙、洗漱用具、食物、卫生纸和“冲锋一号”。日本女人认为这是爱国爱民族的英勇表现，跟去战场牺牲的英雄一样，一样载入史册可歌可泣！为正式起见，山口发了传单，有字为证：特別女子從業員至急大募集応募資格:年齢十七歲以上三十歲以內身體強健女性勤先後方○○隊慰安部契約及待遇本人面接後即時決定大滿洲帝國康德八年3月27日传单上的字全是手写没有盖章，字迹工整严谨有如印刷品。车麻子让人再确定一下年龄，得到准确答案后就懊恼自己命苦。锅岛看见车家女人一直拾柴，就问你腿怎么了,你的名字？女人回答，老卫婆子。锅岛一愣，问，叫什么？再说一遍。卫老婆子。记录员山口问，年龄？31岁。锅岛说，在日本不可问人年龄，不可叫人大婶大奶，也不可自轻自贱。这世道，能活到这个岁数实属不易。吃苦了苦,享福了福……吃苦了苦,享福了福......你的腿？叫剪子豁了。谁？女人指向他的男人。锅岛让山口给她清洗扎破伤风疫苗，卫家女人躲闪，她宁肯死也不能露屁股。锅岛厌恶地吼道，你的不扎，会死了死了的。女人躲闪一旁解开裤带露出屁股，等扎完针就问，你们招我跟我闺女吗？我大一岁，她小三岁，姆们不要钱，只求个住处能有口饭吃。带姆们离开这儿吧，再也不回来。锅岛说不行，日本人中规中矩，你的闺女得再等三年。山口已经目测过，他隔着空气于想象里将拇指和食指立在母女俩的鼻子和下巴连结的线上，45度角。在某些日本人眼里合乎这条标准的就是美人，西洋画上的就这样，日本人崇拜洋人远超过同类，洼脸、兜齿和地包天的脸相反。满洲人有西北部少数民族血统，生来高大，腿长，高鼻子，鼓脸，深眼窝，这两个美女不被收纳，实在是因为年龄出格身体孱弱，不过她们已经赢得日本人的好感。无人报名，两个日本兵不得不将所有村民登记在册。他们将适龄康健的妇女圈到摩托车跟前，剩余女子点着了柴草，所有长胡子的男性都要下水捉鸭捕鱼。
第四节村民没有动。锅岛就拿车麻子开刀。车广厚不会凫水，没穿裤衩，一冬天没洗过澡胳膊腿脚结了黑皴，他不肯脱掉兜裆棉裤，那裤裆能装下大人的枕头，聚集了几代人的棉花。他几次被人用枪托打入冰水湿了棉裤烂了屁股。这招儿甚好，为免皮肉之苦，其他人不再惧怕露怯和寒冷陆续走入水中。岸边与水中岛屿有一射之地。看见陆上的火光和混乱的人群，各色的鹭鸟和黑白天鹅飞向小岛背后，野鸭们迟了些，等水里的人仿佛就要够着它们的蹼翅时都飞离水面在山岗上空惊叫，留在水上的只有漩涡，黑水在岩崖边吞来吐去发出窾坎镗嗒的重音。车麻子再次爬上岸，他在日本人脚下磕头。锅岛和山口用枪托子触撞他的脊背。班长将一根槐树棒交给卫氏，问她怎样才能教会男人凫水，他下水可能得活，不下水必死。他算哪棵葱？我已经是皇军的人，他跟我没有关系。卫氏说。有一句话你没听过吗？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这是一位优秀的赤那人名鲁迅的先生说的，他的话满洲人不知道？车麻子抱住说话人的腿说，南山有个鬼城，水下有洞直通那里。我不想死，我还没儿子，别让我死，放了我，我给皇军当畜生，什么都成，我的女人和孩子都送给皇军消遣。车小萝夺过母亲手中的大棒子将她爹打入水中。混乱时卫氏扯起孩子的手合起洪荒之力将山口青木带入水底。摩托车上的四个兵请求下令，锅岛指示向天空开枪。数只野鸭落在地上，一只中弹，三只中箭，余者不知因何落地。有船撑过来，一个黑胡须鬼样的人唱起歌：大风吹开巴掌天，露出井口一抹蓝。再向四周看一看，鬼子未到起狼烟。长烟一空，水上只有一船一鬼。轻机枪开始向小船周围扫射，黑鬼视若罔闻，他收好一网黑鱼便调转船头。锅岛让机枪对准岸上的人，他让小船靠岸，问他什么的干活。黑鬼摩挲怀里的黑猫说，我们是山里的鬼狐，从唐朝开始就在此定居，不晓得今世何世也不问苍生短长。才刚有个日本青年跟两个女的进水没影了，你的明白？黑鬼摇头。你的有多少猎物和鱼？有多少只有山神和巨龙王数得过来。都运过来，我们都要，我们是食鱼民族，皇军的汽车马上就到。那得问问大唐天子问他的应梦贤臣薛大元帅何时下令。我的山洞和地窟有货，那是给蒙古安达的，安达说到就到。锅岛深思一会儿想这一定是个疯子，疯子不可怕，怕的是汽车不能及时赶到。在他翘首企盼马达声时有一个彩蛋从树丛里划出一条弧线，三颗子弹从不同方向追随过去顺着切线飞入天空。锅岛拾起彩蛋，上面写了几个日本字：連絡者死んだ。联络者已死。字体稚嫩而陌生。锅岛把自己化成一只狼犬迅速搜索到那彩蛋的主人。主人让他想起夜里的梦，他着实被一个沉重的火球击穿，那球的名字叫地狱的信使。信使的人杀了日本同伴，他们在山岩后不时露出头来。锅岛举起彩蛋喊，谁的？出来，否则这里就是坟场，所有人的。时间在空间里飞了一通，在鬼子看倒计时时，百树走到锅岛跟前。她说她叫星野真弓，汉文名叫百树，她有个妹妹叫千兰。她们想回老家神奈川，务必请他帮忙，实在不行到高力开拓团也中。锅岛说昨晚作过梦了。百树以为让她讲她的梦就说，昨晚院子里铺满冰雪，雪白的鸭子和大鹅走来走去，有两只分明冻得忘记家了。它们跑出院子，天黑都不知道回家。我出去喊它们回来。院里没有柴，父亲的影在院里忙，我看不清身影。他离开很久，我很久没梦见他的脸了。我跑到后院，也看不见柴。本来厕所、葡萄架和粪坑后应该有挡风的烂泥和柴草，我希望搬来一些给鸭鹅们挡风，可是后院空空的，家也空空的，是人类毁灭后的样子。由于心里的愿望强大，我硬是用想象逼着自己在寒风中划拉到了柴叶羽毛，一起放在西房山下。徐家屯不是到处长着柳树吗？我索性编了一个方形帘子作屏障，我勉强给它们安了个临时的家。我自己的家在哪里？梦里的小孩子对动物有那么多的同情，更不用说我有多么想念父母亲了。锅岛说，我都要流泪了。眼下我们就是冬夜里无家可归的寒鸭，但不能就这么拉倒，每个日本人活着都要给天皇准备资料。他们的上级有令，不要杀日本人引起冲突。为什么？力量不够，他们得等待。可他们杀了日本人。不是他们，那人跑了。白贵尊？はい。你想干什么？他们的人藏在哪里？草木沙石鸟兽都跟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隐藏在里边。放了所有人，回到岗上去吧。你到底是谁的人？是他们教你说的？关东军特高课一直在找两个日本女孩儿，原来在这儿。我是偷听来的。你们是帝国的耻辱，全家都是。锅岛举起枪。百树说，谢谢你送我回家，我终于可以去见父母亲了。昨晚我梦见天上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三罐星，母亲拿起中间最大最满的一罐一把把将星钻撒落在我的周围不停地飞不停地飞像流星雨然后我走进北极的光里，妈妈给我......5只开口雁号叫着砸在摩托车上。山岩背后牛铁雁对老马客说，我还有毒鱼刺，中者非傻即呆，皆可隶使。牛铁雁抽出四只黑色箭。老马客说，让我见识一下。上锋命令咱们等待不知道啥时是头。还好，你看，他们许是中了鱼刺成了呆木头。不知百树跟鬼子说了啥。牛铁雁说，她是你女儿。要是她向鬼子告密我不得不大义灭亲，宁肯绝望宁肯死。你赶快让她闭嘴。牛铁雁抽出两支黄色箭。
锅岛命令小分队血洗巨龙谷。两声枪响，百树和锅岛倒在地上。许多声音传来，姐姐……姐姐……姐姐，百树，百树，百树啊......徐爱岏想，山上有枪的除了老马客、金大姐还有周嫂，为啥开枪？谁开的?昏厥的日本后备役队员被遗弃在大岗子车站下边的坑里。徐爱岏打扫战场时在锅岛身边找到一枚彩蛋，小石头的水彩和百树的日文让他确定那彩蛋是百树的，那是她出入南山的证件。他躲开百树，来到牛铁雁身后问老马客，百树没中弹为啥听到枪声就倒了？百树说不出一句话。.07.23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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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婉心，辽宁省昌图县人。东北师大文学士学位，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昌图一高和铁岭县高中工作，现为沈阳四中高级教师。年5月在辽宁卫视讲课，-年旅居加拿大温哥华。出版小说散文集《一举风荷》，著工业题材长篇小说《我来了我看见》。现正在创作二战时期辽北和科尔沁地区汉族、蒙古族、满族和日本移民生活的长篇小说《滣》。感谢各民族师友长期鼓励和灌溉！如果您喜欢这个故事请多多批评、转发和照耀。
主播简介：奥敦格日乐，笔名徐婉心，年3月24日获得通辽市图书馆和通辽市文联《哲里木文艺》杂志社合办“科尔沁蒙古语诗歌朗诵会”“金嗓子”称号。声明：1.感谢蒙古族师友花之语先生、巴图达赖先生提供素材！
2.感谢蒙古族诗人楚勒胡德查干、W·布和、包牧歌和诺·达巴拉干老师指导蒙古文！
3.单人人物照片来自作者本人。其他图片历史资料来自网络和蒙古安达群。请原创作者尽快与我们联系，我们会及时署上您的大名。感谢您浏览！编辑：一举风荷审核：草原蓝狐总编辑：奥敦格日乐
招苏台河
